我好想提醒他們,只要他們願意移動幾步尊足到別一桌,馬上就可以有新的荷官、新的牌路、新的氣象,或是新的願景與人生。但他們似乎已達成共識,認定了這張桌子,要與它不離不棄,而且在換人之前誓不下注。安哥們圍在桌旁,點起菸猛抽,欲求不滿的模樣,一邊恨恨地看著我,一邊用福建話講我的不是;女孩懊惱地盯住屏幕,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,為何總是判斷錯誤。
那10分鐘在小眼瞪大眼的尷尬與沉悶中度過了(不用懷疑,大眼一定是我)。Sup見到Eva上來,鬆了一口氣,要她先替我這桌。
Eva看到Sup的神情和我慘不忍睹的模樣,了解似地輕拍我的肩,微笑著坐了下來,我則被調去了隔壁桌,換另一個荷官休息。
聽著Eva那桌傳來的各種叫喊,坐在空空如也的桌前,守著鉅額的籌碼,我竟感到莫名失落。
下班後,我看見Eva坐在「好味」裡,埋頭寫著一張表格。
「咦?每天8小時還不夠妳受啊?連假日也想來公司報到!」一向秉持「該休息時就要好好享受」原則的我,看著那張陌生的加班單,搖搖頭。
「我好想要中樂透,我更希望有個富爸爸,但是我都沒有,可是我又有好多想要的東西,所以我必須想辦法掙錢。」Eva乾淨澄澈的雙眼閃著無奈,苦笑說:「是不是很可憐?」
我摟住她的肩,「不對,能夠努力工作,用自己的能力換取相對的報酬,是很幸福的。」
「也許吧。」Eva捧著新買的手機,凝視螢幕上她與阿豐的親暱合照,手指上的鑽戒閃耀著,映出她欣慰的笑容。
我不確定Eva是否因為遇上了那位女孩,才有這些感慨。但是我明白,與其當個幸運的女孩,不如做個平凡的女孩。有人一生衣食無缺,卻一輩子腦袋空空;只要會思考,我們可以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。
希望她能懂。
誰才是真幸運?
來到更衣室,我正解開扣子,打算卸下一身的菸味和疲憊,卻發現應該要準備上午班的如晴還穿著便服,披散一頭長髮,面無表情地把櫃子裡的東西全都拿出來塞進包包裡。
「妳不趕快換衣服嗎?午班的人都上去了耶!」我替遲到的如晴感到緊張。
「我沒做了。」她一邊整理包包裡雜亂的各式物件,一貫的冷漠:「我的工作證到期了,公司沒幫我申請新的,我今晚就離開。」
從如晴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,我卻驚訝得張大嘴巴乾瞪著她,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「這就是拿工作證的悲哀。但是不用替我難過,我很早以前就考慮不做了,現在終於要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,雖然有些捨不得,但是又有一種……」如晴將飽滿的包包背上肩,定睛看著我:「海闊天空的感覺。」
我呆呆的望著她,被她眼眸中的海闊天空深深震懾,無法動彈。
過幾天,那個中國女孩又出現了,在M18。
「那邊怎麼樣?」她靠著隔壁被裊裊香煙供奉的百家樂神桌,扯開嗓子問遠在10公尺外,另一張圍滿賭客的百家樂桌前的朋友。
「開龍了!」朋友興奮地大聲回應。
「幫我買5,000元!不對,8,000、8,000元啊!」她不加思索,出手依舊大方。
看著她隨賭桌上的輸贏時而歡喜若狂,時而失落沮喪,我不免戚然無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