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對……對不起!梁小姐,」我收起剛剛有點戲謔的口吻,「我們只是想讓爸爸在這邊可以快樂一點。」
她的眼睛望向窗外的天空,一直沒有反應,直到我發現她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淚!
「劉醫師,你知道嗎?」她低著頭說,「要不是你這麼逗他,老實說我們全家都以為爸爸是一個不會笑的動物。」
「爸爸一輩子從事教育,他是一直做到被發現有失智症才強迫退休的,他對我們子女非常嚴格,嚴格到大家都對他疏遠,媽媽過世後,大哥、二哥就移民美國,只有我這個女兒嫁得不夠遠,還要留下來負責他,」她突然抬起頭說。
「上次我來了,從門口經過他的面前,他根本不認識我,我就坐得遠遠的看著你們互動,看著你把我老爸逗得開懷大笑,我真懷疑到底哪一個才是我真正的爸爸……」
「梁小姐,請記得好的那一個吧,小時候我住在彰化,我爺爺也是失智症患者,那時候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失智症,只知道有一天爺爺開始懷疑奶奶跟台中的某某人有曖昧關係,每天到了晚上,爺爺就開始追打奶奶,奶奶躲到我們房間,爺爺追打到我們房間,就這樣大家一個晚上都不用睡了。爺爺見人就打,說也奇怪,可能因為我是么孫,他就是不會打我,因此我的工作就是帶他去台中找奶奶,我當時年紀小哪知道台中在哪,就牽著他沿著街頭巷尾走,轉個彎就跟他說花壇到了,再轉個彎就說大肚溪到了,就這樣走到爺爺體力沒了,一群人才打道回府,結束一個晚上的鬧劇。」
「後來當了醫生,我才知道爺爺是得了失智症,出現幻想的症狀,但是在我心目中,我只記得好的那一個爺爺,那一個會留好東西給我吃的爺爺。」我發現我必須趕快結束這段對話,否則可能會跟她抱頭痛哭。
經過上次和校長女兒的對話,我決定不再和校長嘻皮笑臉,校長也跟我心有靈犀似地,竟然從那天起,校長就不認識我了,他依舊站在門口看著每一個人進出,有一次我因為有事要忙,忘了跟他打招呼就走進去,校長偷偷跑去跟護理師告狀,說我是詐騙份子的首腦。
後來離開失智症病房,有一天輾轉得知校長因為肺炎住院,不久就過世了,過不久遇到失智症病房的護理長,我問他校長走了以後就沒人站崗了。
「哪有!這個位置可熱門呢,校長送急診第二天就有一個婆婆搶了這個位置,這個婆婆每天胸前抱著一個包袱,遇到每一個要出去的人都會問:『你知道潭子頂在哪裡嗎?可不可以帶我回家?』」
「劉醫師!你什麼時候還會來支援啊!」阿長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事情,瞪大眼睛問我。天啊!該不會又要我粉墨登場,牽著婆婆山南山北走一回吧。(本文摘自第1輯)